□李利军

　　在平凉文化艺术界，陈书馨先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重量级代表人物，早年在不同场合见过他的画作，但阴差阳错，无缘当面聆听他的高论、与他哪怕进行简短的交流。集中欣赏他的书画作品、拜读他极有见地的画论，还是在他辞世三周年忌日到来、他的遗作《书馨崆峒——陈书馨书画作品集》面世之际，有幸得到他女儿、为作品集的编撰成书付出大量心血的陈晓女士的赠书，我才得以近距离仰望并阅读慕名已久的陈书馨先生。

　　陈书馨先生能走上艺术之路，与家学的熏陶濡染有直接关系，出身书香门第，先辈们工于治学、耕读传家的家风与精神追求为他树起了价值取向的模版，他一生的行走轨迹便沿着着这模版奋力前行，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精彩。

　　上世纪60年代初，陈书馨就读于平凉地区中等艺术学校美术班时，幸运地遇到了对平凉艺术教育产生了广泛影响的水天中、李静一、刘国士诸先生，先生们耳提面命地悉心教导，尤其是日后成为中国著名美术评论家的水天中先生，以识珠慧眼发现了他身上潜藏的艺术特质和潜力，更是从专业角度对他进行了精心培育和严格训练，使他的美术素养得到飞速提升，也为他日后绘画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有熟知陈先生的人对我言及，多年间，先生每当提到水天中先生时，那种感念恭谨的深情溢于言表，足见水先生在他心目中地位的崇高。1979年，陈书馨先生从兰州调回平凉地区群艺馆工作，回归故里，扎根于故乡这片艺术的沃土，他迎来了属于自己枝繁叶茂的艺术春天，他忘情而热烈地投入这春天的怀抱，开启了自己春光潋滟的艺术之旅。从此，所有能利用的时间，都被他用来踏山涉水去写生，焚膏继晷地进行绘画创作。废寝忘食这个词，用在他身上，是恰如其分的。有人说，提起艺术创作时激情昂扬、才华四射的陈书馨，在日常生活中是个典型的低能儿，这种巨大的反差常常让大家怀疑，他是否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但就是靠着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傻痴劲，多年间他心无旁骛，面壁图破，用热爱和苦心耕耘出了自己的一片艺术天地。

　　涉猎的门类广博是陈书馨先生艺术追求的最大特点，诗书画印均有极深造诣，尤以绘画出类拔萃，独领风骚。自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他将自己不同凡响的功力和才情融入花鸟、人物、山水画中，在不断创新与突破中健步走向新高度，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那些纷至沓来的荣誉，作品在各阶层产生的巨大影响，是社会对他艺术创作所给予的最充分的肯定。

　　在陈书馨先生的绘画创作中，花鸟画占据了相当大的体量，他以诗一般的境界造景立意，将高尚道德情操和审美情趣寓于笔墨之中，用来抒发自己的内心思想感情，许多画作寥寥数笔，神态毕现，不事雕琢，天然成趣，枝头轻歌的翠鸟，含露摇曳的秋菊，国色天香的芙蓉，笑意盈盈的石榴，无一不娇态可掬，生机盎然，惹人怜爱。最能代表先生花鸟画风格和水准的，非广受好评的写意画梅、兰、竹、菊“四君子”莫属。“梅、兰、竹、菊”寓君子之风、君子之意、君子之德，先生以画托物言志，其实也是他对高尚道德情操矢志追求的内心独白。

　　先生的人物画在他整体创作中所占比重不是很大，但风格鲜明独特。让人入眼入心的高士图系列，每一幅都别开生面，意境高远。《皇甫谧采药图》《李白小像》《畅神蹈道》《赵时春崆峒修志图》等，古代文人雅士对于闲情逸致、隐居世外生活的崇尚之情跃然纸上，画面传递出的那种遗世独立、超然物外、远离俗尘、孤高自许的高雅情怀让人怦然心动。再联系先生一生清高飘逸的做人风范，这类画作何尝不是先生有内观意味的自我写照？更值得称道的是他的仕女图，秉持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取向，他笔下的仕女，娉娉婷婷，窈窕婀娜，盼顾之间，仪态万方，衣袂带风，翩若天仙，那种摄人心魄的美艳让人观之便难以忘怀。

　　如果说花鸟、人物画彰显的是陈书馨先生艺术创作不可等闲视之的深厚功力，那么他的山水画则把他的创作水准推向了让人仰视的高度，而山水画中，以崆峒山为母题的画作，更是他奉献给世人的艺术瑰宝。作为一名深爱着故土山水风物的艺术家，当他体察到虽然平凉的人文景观和文化资源深厚，但本土艺术圈内对之关注的程度并不高，以至于崆峒山等大批名胜古迹进入画谱的少之又少的现实时，给家乡做点事，努力弥补遗憾，为后代留下值得瞻仰和评点的东西，就成了他为自己立下的宏愿。为兑现这一宏愿，三四十年间，他像个立誓修炼的苦行僧，将身心深深地融入崆峒山。为把握崆峒山大气磅礴、巍峨俊秀的整体风貌，捕捉崆峒山独树一帜的神韵，他不惧风霜酷暑，住寺庙，宿石洞，当“扫地僧”，踏遍了崆峒山的沟沟壑壑，手脑并用，潜心揣摩，散落于崆峒山的八台九宫十二院四十二座建筑，七十二处石府洞天和问道宫、雷声峰、塔院、皇城绝顶、千古仙桥等景观，无一处没留下他的足迹、没让他情动于衷。当感情完全与崆峒山结为一体时，当他徜徉于崆峒山空灵、幽远、恬淡、祥和的诗意里不知今夕何年时，心中便有了汪洋恣肆的画意从笔端喷涌而出。“我所有的灵感都来自这片养育我的山山水水，那千丝万缕的血脉相承，使得这片故土和生存于其上的一切都成为我心灵的象征物。”假若灵魂没有受到强烈地触动，他不会有这发自肺腑的感言。多少年来，将崆峒山搬上画幅的画家不在少数，陈书馨先生笔下的崆峒山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心目中的崆峒山，已不仅仅是一座具体的峭拔巍峨的奇山，而是中国西部人文精神凝结成的具象，她柔美中凸显的刚毅，沉静中蕴含的灵动，苍凉中散射的坚韧，淡然中拥有的自信，所有这些特质，让她超越了一座集独特风景、宗教遗存、人文历史于一体的名山所拥有的浅显意义，而成为中国西部人文精神的象征物。沿着思想的这种升华，从多个侧面阐释崆峒山在文化学上的价值，就成为他为自己设定的神圣使命，使命驱使着他将崆峒山的正大庄严、烟云变幻、虚灵纯净、幽暝静穆、玄妙神秘挥洒到宣纸之上。有论者说：“（他）在多年对崆峒山自然景观的体悟中以平实奇峭的构图、绚丽多姿的青绿色彩构成画面，这些经审美情趣陶冶熔铸、赋予人性温情述著于笔墨的崆峒青绿山水画，凸显了崆峒山雄伟峭拔的风骨神韵、清润鲜活生机勃发的优美意境。”以《崆峒胜景图》为代表的大量绘写崆峒山的画作，足证这一评价是中肯而深刻的。

　　不仅为崆峒山留下了大量题材丰富的绘画作品，晚年在沉疴缠身的情况下，陈书馨先生置病痛于度外，以超常的毅力为他终生挚爱的崆峒山，绘就了碑刻作品《崆峒胜景》，并将水天中先生为崆峒山作的赋文书丹刻碑。如今，这两块由陈书馨先生在心力交瘁的境况下几乎以一己之力做成的文化价值不菲、经历不少波折才矗立于崆峒山上的石碑，在无言地加持着崆峒山的文化内涵。无怨无悔画了大半辈子崆峒山，还要耗费身家、精力勒石凿碑去宣传崆峒山，这等事，也只有满身傻痴劲的陈书馨才能做得出来。“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在艺术圈许多人物化、重“铜”、浮躁得常常摸不着北的现象日趋严重，自诩的清高脱俗常遭自己的行为嘲弄的当今之时，是陈书馨先生以自己的坚守和努力让我们看到，在庸俗泛滥的滚滚红尘中，依然有一脉脉清流在轻轻流动，做人上清雅洁净的范式并没有绝迹，讲求风骨与操守、作品中弘扬的真善美与自身做人互为表里的文化人依旧大有人在，这也是我们敬重陈书馨先生的另一个缘由。

　　一生情寄崆峒，让生命与这座山合二为一，把生命的热度、美好的年华奉献给崆峒山，驱动力来自于难以割舍的执念，来自于信仰的力量，有执念有信仰的人，他的生命更富有意义和价值。文化学者茹坚先生在为《书馨崆峒》书画作品集作的序言中说：“……他创作的《崆峒胜景》《道衍崆峒》山水、人文两大系列，作品百余幅，其实就是他用自己的赤诚气血化就的崆峒涅槃图！陈书馨先生为崆峒而生，陈先生就是崆峒之子！”陈书馨先生当得起这样的评价。

　　就在本文要煞尾的当儿，适逢《书馨崆峒》作品集首发式和“陈书馨书画作品展”如期举行，有乃父遗风的陈晓为了却父亲遗愿，耗资数十万元，为父亲编印出版了精美的作品集，举办了盛况空前的作品展，一场弘扬本土文化的文化盛事由一个弱女子一手操持，不由我们不慨叹文化人稀缺而衰微的古风遗韵依旧还在薪火相传，生生不息，这不能不让与我一样的许多人感动，假若陈书馨先生泉下有知，也定然会欣然长笑，志得意满！

　　崆峒耸峙，泾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